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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网:外国人在中国——“当你来北京教书,你要哭两次”

发布者:发布日期:2012-07-13 来源: 返回

“当你来北京教书,你要哭两次”——访北航中法工程师学院法方教师杜拉克

法国有一部电影,叫《欢迎来到北方》,其中的一句谚语说:“当你去北方工作,你要哭两次”。它源于这样一个故事:法国北方有个工业区,很多南方人要到那里去工作,但与南方阳光、沙滩、大海的美丽相比,北方经常下雨的天气和与亲人离别的伤心总让他们“哭着离开家”。然而,待到工作结束临别之时,南方人又因感动和留恋于北方人民的热情和淳朴,不得不再次“哭着回家”。 谈到自己从2005年北航中法学院成立时到北京任教,到如今已七个年头且即将离开的经历时,64岁的杜拉克摊开手说了句与那谚语类似的话,“当你来北京教书,你要哭两次。”可短暂的失落后他便又露出了标志性的、和蔼的微笑,弯起湿润的眼睛,用带着巴黎口音的普通话说:“我爱中国!”

【把法国教育带到中国的“镇院之宝”】

现年64岁的杜拉克,是在2005年北航中法工程师学院成立之时,受中国政府之邀,来帮助将她建设成为一所法国教育模式学院的法方教师,负责教授预科阶段的物理知识。 “法国的教育模式跟中国有很大不同,大多学生,尤其是优秀的学生,高中毕业后并不直接进入大学就读,而是先到预科学校接受以数学、物理为主的‘预科教育’,为考入工程师学校或高师(作者注: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做准备。”杜拉克为记者做着进一步的解释,两只手在桌上画着不同的区域,代表不同类别的学校,试图让记者尽可能地理解他的法语。 “当被问起毕业的学校时,法国人会骄傲地告诉你他们预科班是在哪里读的,而不是工程师和高师这样的‘大学校’。法国是世界上获得‘菲尔兹奖’(作者注:菲尔兹奖被称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最多的国家。”杜拉克在介绍法国教育模式的同时,不忘向作者展示下自己祖国的荣耀。在他看来,这样的教育模式使得预科学校中的老师不必面对教学和科研的“双重压力和抉择”,从而能助学生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政府给我们工资,就是让我们好好教书的,所以我们会花大量的时间去读各种教学相关的书籍,并思考如何将书中的内容传授给学生。”杜拉克如此描述着他和法国其他预科教师的工作。“法国政府也希望我们能把最好的教育带到中国来”,他补充道。 来中国前,杜拉克在法国巴黎著名的路易大帝预科学校担任预科班老师。至今已有近40年教龄的他,曾先后赴摩洛哥、海地、埃及、越南任教,参与国际教育合作项目。在中法工程师学院院长熊璋教授的眼中,他早已成为“镇院之宝”一样的人物,“教育家”、“活雷锋”等等美誉不绝于口。

【“我可以为任何一位本科物理老师代课”】

与中国本科阶段广泛但相对浅显的基础性教育不同,法国预科阶段建立在数理基础上的教育,是极为深入的。而且,如前所述,因教师的任务只有授课而无其他,通常一个班数学和物理两门课分别只有一个老师,并非如中国大学中,将数学和物理分门别类地由不同老师来讲授。像杜拉克一位老师,就同时教着多个年级共八门物理课程。 “我可以为任何一位本科阶段的物理老师代课,如果需要的话,硕士和博士的课程不行,但只要是本科阶段的课程,你可以随意问我任何一个问题,没有问题。”杜拉克骄傲地摆着他那双大手,冲记者笑着。 也许是看到记者惊异的反应,他又补充道“当然,我绝不是什么超人,只不过是中国和法国的老师任务不同,努力的方向也不同。中国的老师通常在某一个单项的领域有非常精深的研究,而在法国,对于预科老师来说,通常要对整个物理学有一个相对较浅却更加广泛的把握。”一边说,他还一边在桌上画出一个直角坐标系,用横轴代表物理的学科分支,纵轴代表研究的深度,先是把胳膊向前伸出很远画出一道长且细的条,来代表中国老师,然后又趴在桌上,将两个小臂相接,覆盖住几乎整个横轴,向上推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高度,来代表自己。滑稽的动作配上胖胖的身体,愣是让记者“听懂”了他的法语。 “杜拉克上课特别有激情,而且肢体语言很丰富。一会儿手舞足蹈地讲参考方向关联和不关联;一会儿又晃着他的双下巴讲微分到底有多小,然后自言自语似的重复着,‘就是非常小小小小小小小……’;一会儿又为了说明力、功、功率的关系,领着一个假想的箱子满教室转悠;一会儿又跑到教室的门边上说这就是‘极坐标’。”谈到杜拉克强大的表现力,一位跟他学了两年物理的同学如是说。 “杜拉克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老师,每次画完好几黑板才做完一道题后,他总会做出甩汗的动作,再用中文来一句‘累死了’,惹得大家大笑。由于他太过激情,动作太大,夏天时候衣服总会湿掉。”另一位同学补充道。 然而,在杜拉克的课堂上,物理学仅仅是他所要传授的一部分,很多欧洲文化也经常走进杜拉克的课堂。 “他几乎是我们第二个法语语言老师,他还会为我们讲法语、拉丁语背后的典故,以及一些很有趣的话题。比如有一次,他就给我们从‘链状函数’讲到项链,又讲到法国年轻人的爱情观,让我们的课堂上充满乐趣。” “他说法语有个妈(拉丁语),还有个姥姥(希腊语);讲罗马数字时候,扯到了法国史上著名的路易十四大帝;讲构词法的时候,又在黑板上画了月亮、眼镜、增函数和法国牛角面包;讲排中律(作者注:一种逻辑基本规律)时候,又扯到情人和情妇……” 在广受同学赞叹的表现力和联想力背后,是杜拉克从教多年的教学理念。“物理学远不是我要传授给他们全部的东西,我要让他们体会到用简单、原始方法推导出科学规律的快乐;同时,作为一名在中国的法国教师,我还要在教学的同时传播法国,乃至欧洲的文化,为他们在理论学习的旁边打开新的兴趣点;然后,我还要传递给他们一种乐观、积极、自信的态度。中国的孩子很优秀,很刻苦,但受家庭和文化的影响,他们比法国孩子要含蓄,我希望能让他们自信起来”杜拉克如此解释道。

【像中国人一样生活】

在北京七年的生活,已逐渐让杜拉克找到了“像中国人一样生活”的感觉。 能随口说出一大串中国地名不说,杜拉克还对中国文化颇有些研究。“有一次学院的老师送给杜拉克一个根雕,他竟然没等对方解释礼物的含义自己就说出了根雕在中国文化中的象征”中法学院一位08级的男生如是说。 “我非常喜欢读书,大概每年要读100本左右。来到中国以后,我每天晚上必读的书有两本,一本关于本国的文化,一本关于中国的文化。比如我近来正在看的一本,就是由一位中国女记者写的,关于三峡移民问题的书。作者从记者的角度,来讲述三峡究竟给人们带来了什么。此外,我还读过一本法国作家写的书,他在中国呆了35年,在书中讲述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的各种变化,包含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杜拉克说。 读书以外,杜拉克还十分关注中国社会上发生的热点事件,比如谈到即将召开的两会,一连串政治名人的名字由他信手拈来,其中关系也是如数家珍且颇有见地,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外国人所关注的问题。“当然,这些都是中国内部的事情,作为一个在中国工作的外国人,我的职责是传播知识与文化,对于国家的其他方面,始终抱着一个尊重的态度”,杜拉克补充道。 此外,作为一位已经64岁的长者,中国多年来的变化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是二战后出生的,一开始看到法国的经济增长,但后来几乎就是平的了,如今我甚至担心它是不是要走下坡路。但相比而言,中国自从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就一直保持高速增长,这甚至是可以用眼睛看到的:她在不停地建设。比如我刚来北京时经常看到大吊车,这在我们的国家并不是常见的。只不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能习以为常,感觉不到罢了”,杜拉克说。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中国在世界政治层面可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无论是在政治、经济方面,她都越来越强大,每一天,法国各大媒体一定有一家呈现着关于中国的报道,而我年轻的时候听到的外国永远只有美国一个,现在听到的最多的是中国。她向法国输出她的纺织品,使得法国很多中产阶级失去了工作岗位,在他们看来中国几乎能‘吃了’他们,是十分可怕的。”说到这,杜拉克再一次发出了他爽朗的笑声。 杜拉克虽然身为法国人,但却有着与中国人很相近的家庭观念。中法学院的李琳副院长就曾说,“他和我们很像。”杜拉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41岁,二女儿37岁,三女儿33岁。“我的三女儿还没结婚,比较自由,已经来过11次中国了,她很喜欢这里”,杜拉克说。 谈到在中国的家庭生活,杜拉克更是充满兴致地向记者介绍:“我的太太十分喜欢中国,尤其是一些具有中国特色的小东西、小地方。她会组织一群因丈夫在中国工作的‘外国太太团’出去玩儿,这几年她几乎走遍了北京附近所有的景点,我敢和你打赌,她比90%的北京人都了解北京。比如她知道紫竹院那儿有个天文台;知道北京周围大大小小所有的寺庙;知道故宫烧瓦的工匠以前住在北京市,现在搬到了门头沟;还有昌平有一个做暖瓶的地方等等……这些东西对于你们来说可能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外国人却把它当作中国特有的文化元素,十分感兴趣,她们下周末要去承德参观一个玻璃制品厂,那里的师傅用嘴吹出玻璃瓶子。她每天会到中国各个名人的博客上去搜索方圆200公里以内非常有中国特色的活动,然后就组织‘外国太太团’出去玩儿,生活得很幸福。”

【当你来北京教书,你要哭两次】

按照签订的协议,在北京教书七年的杜拉克今年九月将不得不终止这份工作,回到自己的祖国。对此,杜拉克则是化用一句法国的谚语“当你去北京教书,你要哭两次”,来表达临别前的不舍之情。 聊起回国后的打算,杜拉克说:“想到我和我的太太要离开北京了,我们都感觉很难过。回到家以后,我想我首先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外祖父,更多地关心我的孩子们。我要和她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很相信中国的理论,有些孔子的理论在里面,我相信家庭的力量。然后,我非常确定的一点是,只要身体允许,我和我的夫人一定会尽可能多地回到中国,尤其是生活了七年的北京,这座城市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了,是除巴黎以外最爱的城市。就像法国前总理拉法兰在中法工程师学院演讲时说的那样,‘当你来到中国,并在中国生活一段时间,就会爱上中国。’” 最后,当被问及希望后来人提到他应如何称呼时,杜拉克说:“希望等我走后,大家能称呼我为杜拉克‘先生’,因为‘先生’这个词在法语中不仅仅代表尊重和喜爱,更代表了对这个人所作所为的认可,有一种荣誉的概念在里面。以前我们一提到世界,总是绕不开美国,但现在,我们也越来越发现中国重要的地位。我很高兴能在中国与世界的联系中扮演一个小小的角色,能参与到世界的这个重大的变化当中,我为此感到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