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提出以来,“国际化”也逐渐成为北航工作的重点。而在这方面,中法工程师学院(以下简称“中法”)无疑是北航所有院系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么,您是如何看待“国际化”这个概念的呢?〗
熊璋:对于一所大学来说,把“国际化”作为其发展的关注点之一,这个导向是十分正确的。但“国际化”是一个十分全面、系统、复杂的工程,而不是某一个局部、单方面的问题,它不仅仅是学生的选择,也不仅仅是老师的选择。我们说“国际化”应该指的是:一个大学如何融入到国际大环境中,以及如何以“国际化”的方法来发展。 过去有些老师、同学以及管理人员简单地认为:一个大学或者学院派出多少学生、老师去国外,就反映了其国际化的程度。其实这并不是“国际化”的真正内涵。而中法学院之所以能把“国际化”做好,从根本上讲,是因为我们按照国际化的标准来培养学生,开展教育和科研工作,这才真正是在“国际化”道路上做探索。更重要的是,要在基础教育上实践“国际化”,给学生本科的学习打上“国际化”烙印,而不是着眼于最后有多少学生去了国外,贴上“国际化”的标签。在本科的各个阶段,我们的学生和海外有很多的交流,但这种交流并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是为了让我们的学生知道自己在国际上的作用,有国际竞争的意识和能力,将来在国际竞争中取得自己的地位。
〖记者:那么,就您刚才的观点来看,您觉得推行“国际化”过程中,采用国际化的标准才是最重要的?〗
熊璋:是的,我们在进行国际化教育时,需要采用国际化的标准。诸如,国际化的认证制度,国际化的培养模式等等。比如,经过我们“3+3模式”培养的学生,毕业时可以同时获得由法国工程师职衔认证委员会(CTI)授权的工程师文凭和北航硕士学位、毕业证书。 当然,我们不敢说,得到法国教育体系的认同就是“国际化”。但是至少,作为经济和教育都相对发达的法国,他们已经认同了我们的教育方法。这也从另一方面反映了我们所采用的教育方式与国际大环境是相契合的。
〖记者:如您所说,推进“国际化”建设,就要借助国际化标准来培养新型的人才,而有“国际化标准”,也就必然有相应的“国内标准”。那么中法学院是如何协调这两种标准并促进其融合的呢?〗
熊璋:就中法近年来的办学经验看,中国传统的教育制度,和国际通行的或者说其他一些国家比较特殊的教育制度相比,其间的差异还是非常大的。 在国外,通行的工程师教育是一种精英式教育,需要一定量的集中投入,尤其是在本科阶段的教育,这方面是我们的欠缺之处。此外,按照国际常用的划分方式:相对高端的是通用工程师,相对低端的是专业工程师。但中国的工程师教育,却无法摆脱“专业”的限制。 中法作为一个高端的通用工程师培养机构,这在国内没有先例。另一方面,中国几乎所有的大学都需要细分专业,没有选定专业就入不了学,就毕不了业。本科毕业了上硕士,还得选定一个专业。硕士毕业上博士,又得选定一个专业。毕业后想求职,在用人单位也得确定一个专业。 比如,一个人是学“电”的,那么他这一辈子就打上了“电”这个烙印,一辈子都去不掉,这样就失去了“通用性”。这就是差异,这就是国内与国外的不同之处。 关于此类矛盾的化解,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一方面,我们要向法国人宣传中国的教育制度和教育体系;另一方面要在中国,在其他的大学中,在教育管理者、同学、用人单位之间,宣传我们中法所实践的教育方法,推广我们的教育理念和教育制度。 就现状来看,国外对我们的认可度,远比我们的预期要高,国内也是如此。比如:科技部支持我们成立一个中法科技联盟,教育部支持我们成立一个中法教育联盟,北京市教委支持我们成立一个北京市“卓越工程师教育培养计划”高校联盟,以及我们即将获批的法国研究中心等等,而且,社会的认可度也很不错,中法的首届毕业生差不多得到十倍于毕业生数量的工作岗位。
〖记者:中法学院是2005年成立的,与北航的一些传统院系相比还很年轻。但是,刚才您也提到了,现在中法在国内外教育界的被认可度和毕业生在人才市场的受欢迎程度都很高。可以说,是受到了一致的好评。作为这样一个学院的主要建设者之一,您觉得一个学院的“好”应该“好”在哪些方面?〗
熊璋:我觉得要评价一个学院是否够“好”,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来看: 第一,明确的发展目标,即这个学院应该朝哪个方向发展。 第二,一个好的学院,应该得到学生、学生家长、用人单位、教育界各方面的认同。这种“认同”有高低之分,较低的标准是“接受”,较高的标准则是“欢迎”。学生觉得在这个学院学习“值”,学生家长觉得把学生送到这个学院学习很“值”,用人单位说从这个学院毕业的学生素质高,我们乐意接受。多方面的满意,才是最终的合格。这也可以描述为“有市场”,有学生愿意来,有家长支持子女来,有用人单位欢迎这个学院的毕业生来。 第三,学院必须有自己的特色。 包含上述三个要素,这个学院即是有思想的好学院。 即使暂时在学院的发展上遇到了困难,从长远看这个学院也一定是好的。
〖记者:我注意到,在您刚刚谈到的第二点中,您用到了“值”这个概念,而这大概也是学生和家长最关注的一点。那我想请问您,中法又是采取哪些具体的措施,来让学生真正感受到这个“值”呢?〗
熊璋:是否“值”,这不是一个具体的指标。其关键问题在于,你如何看待你的学生,这决定着你以一个怎样的心态来对待你的学生,进而决定着他能否觉得在中法学习和生活“值”。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一个原则,或者说一种心态,那就是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人来对待。有了这样的原则和心态便有了根基,其他的努力都是附属在其上的。比如,我们为学生提供最好的老师、最好的环境、最好的研究项目、最大力度的支持和最好的就业出路等等。 我们说要推行“国际化”,要引入国际化标准、搭建国际化平台,都是要在中法营造一个优秀的育人环境,把学生当自己的亲人来对待和教育。有一次,一个学生家长找到我说,他的孩子压力很大,问我怎么办。我说:“我和你年龄差不多,我的孩子也和你的孩子差不多大,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类似的问题,我如何对待我自己的孩子,我也就会如何对待你的孩子。”家长听了就很满意。如果所有的老师、办学参与人员和管理人员,对所有的学生都像自己的家人一样,那他们就不会把这个学院办得太差。
〖记者:在采访之前了解中法的师资队伍时,我发现其中聘用和兼职的老师占了很大的比例。您刚告诉我们,一个好的学院必须把自己的学生当作自家的孩子来看待。那么作为院长,您是如何保证这些非本学院的老师,能把学院的学生当作自家的孩子来看待的?又是如何给予他们激励,让他们尽全力地教授中法的学生?〗
熊璋:你作为一男生,可能不了解有这样一种现象:对于新生的婴儿,他的父母会请一个“月嫂”来照顾孩子。因为在照顾孩子方面,他们自己很可能没有这个月嫂专业。而孩子的父母会很自然地看着这个月嫂,如果她不尽职、不称职就会把她换掉。 其实,对于中法这样从2005年成立后就一直在推行“国际化”培养模式的学院,我们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属于自己学院的,足够强大的师资队伍来做好教学工作。所以,正因我们要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负责的态度,我们才要请最好最专业的“月嫂”来照顾他们,同时,也给予“月嫂”们最严格的选择和监督。
〖记者:那您对“月嫂”有没有一套比较详细的评估的方法?您是如何评判“月嫂”做得好还是不好?而且,据我所知,有些老师在国外教得很好,但是换到国内的教育环境下,就会出现“不兼容”的现象,如果为中法的学生选择最合适的老师,您会最看重一个老师的那些方面呢?〗
熊璋:我们在请那些知名大学的知名教授来中法讲课之前,都会进行充分的了解。主要是他在原学校的口碑,和他本人的教学效果。课程教授期间,我们与学生之间也有一个很畅通的信息反馈渠道。 坦白地说,如果一个老师在国外教得很好,来到中国,我们希望他能够坚持他以前好的教学方法。我们不希望他为了适应中国的学生而去修改、调整什么。如果一个学院要实现“国际化”,一个学生要接受“国际化”的教育,那就不能永远抱着应试教育的那一套。 我们的学生确实要有很大的改变,他们从小学到中学全部都是应试教育的学习氛围。而我们从国外请来的那些高手,使用的都是一些创新性的思维方法,是素质教育的方法。他们所运用的教学方式,和我们本国老师的传统方式完全不一样,很多课程的教授运用的更是我们闻所未闻的全新方法。这才是“国际化”,这才是开放,如果千辛万苦从外面请来的人都按照我们原有的制度工作,那我们还做什么“国际化”?我们不能要求客人改成我们应试教育的体系,而只有期望我们的学生,能良好地接受这种开放式教育的体系。我们期望有一扇窗户打开,吹进来一些外面的新鲜空气,供我们自由地呼吸和品尝。 对于海外的老师,我们的评价方法非常简单:第一,他在原学校教授过这门课,并且口碑非常好;第二,他喜欢、热爱并忠诚于在北航的教学工作,具备相当的责任心。
〖记者:我们知道,现在的北航,不仅仅只有中法学院在推行“国际化”,很多其他的学院也陆续开展了推行“国际化”的探索。那么,对于其他学院而言,您觉得为了实现“国际化”的目标,要注意哪些问题呢?〗
熊璋:任何一个学院,要想实现“国际化”,有几个基本点是不可或缺的。 第一,一定要有激情。没有很大的激情是不能把“国际化”这件事做好的。必须要发自内心的强烈意愿把这件事情做好。 第二,一定要有合作的心态,愿意吸取别人好的东西。 第三,一定要有很大的责任心,不可半途而废也不可敷衍了事。“头重脚轻”是“国际化”过程中最容易出现的问题。常常是开头开得很好,然后结尾就不了了之。搞“国际化”要持之以恒。 第四,一定要有自己的能力和水平,让人家瞧得起你。“国际化”在某种意义上必须追求平衡和平等,如果仅是一味地吸收,而没有自己的思想,一样搞不好。所以“国际化”一定是一个从争吵到达成一致,从争吵到互相让步,从争吵到互相妥协这样一个渐进的过程。如果一个特别强大,另一个特别弱小,那就不叫“国际化”,那仅仅是吸收,是文化殖民。概言之,“国际化”必须两者相当,相互学习。
〖记者:中法的“国际化”培养模式在全国来看是全新的。按您前面的说法,关于这个“新”需要有勇气和激情。您基于“勇气”这一方面,对中法未来的发展,又有哪些更新的想法呢?〗
熊璋:首先,要坚持把现在的工作继续做好,继续探索中国“卓越工程师教育培养计划”的改革实践。其次,还要探讨新的“国际化”模式。比如,我们可不可以在北航办一个学院,里面有来自世界各地,多个国家的学生和老师,再给予其一个国际化的认证,而不仅仅是两个国家间的交流,这种尝试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国际化”实践,平台也会变得更大。再者,构建中法自己的高水平国际化合作平台,组建国际化的团队,为学生打开一个国际化的视野,使学生得到国际化的学科交叉型前沿知识。
〖记者:基于这些调整,“十二五”期间,中法在工程师教育的导向问题上将会有什么特色吗?〗
熊璋:法国的工程师教育有很多的特点,其中最大的四个特点就是“重基础、重实践、重团队、重国际化”。同样,这也是中法工程师学院的工程师教育的特色。而其中首要的一点,便是注重基础。 中国的传统教育模式深受苏联模式的影响,是一种验证式的教育模式。即先告诉你一个定理,然后告诉你怎么证明它,定理从何而来我们往往却并不知道。法国的教育模式正好与之相反,依照法国的教育模式,会先从自然界的数学物理现象去抽象、总结、推导出定理,而不是提前向学生灌输既有的结论,然后教学生如何去判断其正确性。在这种教学方式下,学生的知识将会掌握得很牢固。因为中法培养的是通用工程师,所谓通用工程师的含义在于,学生必须对最前沿的、最热门的专业都有一定的了解,因此,基于基础教学的交叉学科教学便是我们的后续教学特色。
〖记者:我们都知道,您和本科生之间的交流非常多,中法的学生更多的时候都把您当作朋友一样看待。那么在您的眼中,什么样的学生是一个好学生?您对您的学生又有怎样的期待呢?〗
熊璋:首先,一个好学生,必须有一个长远的眼光,而不是只着眼于眼前。我们有一些学生把自己的就业出路定得十分狭窄。比如,必须是北京,必须是国企,必须是管理岗位等等,这样就严格限制了自身发展。 第二,要脚踏实地。这是与前面一条相辅相成的。第一条要求学生的目光不能太过短浅,第二条则要求也不可好高骛远。所以,既要有远大目标、长远规划,也要能够脚踏实地、务实做事。我们有的学生主动放弃浮华的管理岗位,结合自身实际,踏实在基层做事。这样的学生既有远大的目标又有脚踏实地的精神,在我看来,将来必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能够坚持这两条主线,在我看来,距离一个好学生就十分接近了。当然,一个好学生还必须具备许多公共品质,如,爱国家,爱学校,爱学院,爱老师,爱同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