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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游学一览——巴黎二月(周金浛)

发布者:发布日期:2018-04-12 来源: 返回

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虽然早早地在巴黎的街头丢失了手机,使日记的念头一蹶不振,但这般“无所事事”的人生却使一切的感受来的更加深切。你无法和你熟识的人通过微信聊天了,你便会更加努力地去和巴黎小伙伴们,甚至是和你认识却仍旧陌生的同学们交流玩耍。你已经无法拍照发票圈了,你才会用眼睛去仔细扫描眼前的一花一世界,才会更加尽兴地咀嚼法餐的内在滋味。你的网易云音乐已经不能再按摩你的耳朵,你才会静下心来在巴黎街头去分辨青石路上那蘸着雪花白的车轮声,小书店前那掺着油墨香的脚步声,小酒馆里那带着奶酪味的人语声,聆听着拉丁区那焕发的古老活力。人应该只有从自己素来沉浸的社交圈里走出来,才会去更好地拥抱面前的崭新世界。

飞机上看世界上最为奇妙的,起码对于第一次坐飞机的我来说,确实是这样的。逆着太阳飞行,才会真真切切地体会时差的存在。在十一个小时的黑夜里,云层便是一层天然的滤网,将人间与视野分割,只有夜市通明的繁华才能通过金色的灯光映入你的眼帘。而当灯光越来越璀璨分明的时候,空气中的法棍香也愈发浓郁起来了。随着一阵撕裂般耳鸣,巴黎便不再只是书本上一个烂熟于耳的词汇,而更是触碰得见、感受得着的一个实实在在的都市。

乘坐地铁从戴高乐机场向拉丁区里走,一路上的风光却与中国也没什么两样。现代化进程已经使每个城市渐渐地同一了起来,一样的公路,一样的绿化,一样的加油站,一样的红绿灯,一样的车来车往,一样的人来人往,但巴黎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强调着自己的活力。只要望窗外瞥觑一眼,你就会被那无所不在的涂鸦吸引住。巴黎人该是多喜欢这种时代感与艺术性完美结合的艺术手法啊,高墙上、隧道里、甚至变压箱上都覆盖满了各式各样张扬的涂鸦。多是文字为主,但地铁车速并不慢,所以难以读出是具体写了什么,可能也是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标语罢。据说,这世上总有些艺术家有着极度自由的孤傲灵魂和领异标新的艺术追求,不向主流审美妥协的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在纸上作画而转战到了这些意想不到的场地。这也许也是一种浪漫主义的体现。而巴黎人对这些恣意的表达也不排斥,只有风霜雨雪回去剥蚀这些饱含情感的色彩,也算是一种源于民族精神的尊重精神罢。

但当乘着扶梯出了卢森堡站,却发现巴黎的景象早在地下的穿梭中偷偷换了模样。拉丁区的风貌正式强有力地向我们喊出一句:“BienvenueàParis!”这里的巴黎似乎还是她几百年前的模样,鹅黄色的建筑,黛青色的道路,狭长的小巷,朴素的店铺,就连路标也散发出一种古老的年代感。天稍有些雨,球鞋掠过几洼浅浅的水洼,鼻尖轻嗅那先贤祠畔拂来的清风,行李箱在碎石路上碰撞出一段欢快的旋律。圣利斯酒店便在不远的地方,红色欧式老式旅馆样式,铺地的绒毯,柜式的电梯,回旋的楼梯,木纹的大梁,炬状的灯泡,鹅黄的光线,一切的一切都在努力与拉丁区的历史气息相吻合。而一切古时市侩们平素惯用的质朴样式,到了现代,却也能够淡淡地散发出一种贵族生活的雅致气质。

而在安置好行李后,在松软的大床上稍微躺会儿,巴黎旅程的序幕就算正式结束了。

我们的巴黎之旅其实并不是以旅游为主的,主要还是以游学为目的的。法式教育体制和我们认知的有所不同。他们们的高考(bac)后,考入的是高中(lycée),进行两年的预科阶段(préparatoire)的学习,和我们进入学院前三年的学习阶段相对应(我们由于要学一年法语)。所以我们并不是去巴黎中央理工学院(Centrale Supélec),而是前往路易大帝高中(Lycée Louis-le-Grand)交流。而我们的旅程也将在这里正式开始。

索邦大学的对面,法兰西学院的右侧,素有“法国第一高中”之称的路易大帝高中便匿身于一个寻常小门之后。所有源远流长的学府自然免不了给初来乍到的访客们介绍一下那引以为傲的悠久校史,这一点我在我府学时就已然知晓。其实说来中法文化理应不同,但是在这里,由于历史的层层积淀不谋而合。漫步在校园里,竟发现1563年开始的路易大帝高中和1035年开始的苏州府学的历史居然有了不少的相似之处。路易大帝高中的起源是克莱蒙主教纪尧姆·杜普拉为了让那六名穷教徒(耶稣会的创始人)能拥有一个稳定的住所和生计,将总计6000册书籍的遗产交给了他们。随后,耶稣会( Sociétéde Jésus )在1563年买下了圣雅克路上的一座很大的官邸“郎格里大院”,继而成为了耶稣会学校的原址。而府学也是范文正公为了乡人子弟的更好发展而开办的义学。路易大帝高中在学院内设有带有两个忏悔室的小教堂,而府学内也设有文庙供生员拜谒。路易大帝高中有一隅花园供学生休憩,那也是路易十四驾临过的地方,而府学也有一山二园三池供学生散步,千古文人志士也为之留诗题序。路易大帝高中在动乱中因学生刺杀暴君而衰败过一次,而府学更是不断战火洗礼,几断几续。中法文化纵然有着千差万别,但本质上的灵魂还是一致的。那就是以教育作为精神遗产的旗帜,加载着信仰和价值观,矢志不渝地屹立在枪林弹雨的滚滚红尘中,倒下了又有后来人扶起,向一代又一代的孺子传递着所谓的“民族文脉”。聆听一个学府的历史,并不可以将其不屑地视为他们口若悬河的吹嘘,而是应该恭敬地去理解他们对三个重要问题的庄严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而路易大帝高中最令人难忘的还是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大厅穹顶上的那一处特意留下的损毁,旁边分明地写着是因为德军的轰炸而留下的伤疤,无声而有力地控诉着战争及侵略者对于文化和教育的轻蔑与摧残。对历史屈辱的记忆留下一笔浅浅的痕迹,不忘记也不纠结,一种大义凛然的风骨便漾然而生了。而大厅长座上面倒扣着的几把扶椅,使整个大厅更多洋溢着的还是一种友好热情的范围。

而在短暂的浏览之后,也到了午饭时间。几乎学校食堂都要面对不小的学生数量,路易大帝高中的食堂入口也免不了排起长长的队伍。我们因为是访客,故而设了偏门让我们直接进入用餐,不然也少不了至少一刻钟的等待。法国学院的午餐与我们不同,因为中法的饮食文化本就不同。虽然是食堂,也有具备头盘(Entrée)、主菜(Grosse Pièce)和甜点(Dessert)这几个法餐必备的部分,也少不了小法棍和奶酪。这顿饭给我留下的印象不是特别深,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主菜以焖烂的豌豆配上一大块入味多汁的熟火腿(Jambon),这对于一个肉食主义者来说还是相当满足的。当然啦,这段饭对我来说,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纪念意义。因为这里既是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品尝蓝纹奶酪的地方了。

我自认为对于食物的包容性还是可以的,但蓝纹奶酪可能是个例外。并不是因为他是普通奶酪发酵(或者说就是霉变)而来的,而是因为它真的特别咸,咸得浓郁,浓郁到压抑,每一小口都需要一大口冰水去消释。那是一种收敛的咸鲜,咸紧紧裹住了鲜,以至于抑制住了鲜的挥发,只剩下咸的郁结。也许这种咸能慢慢地洞开味蕾,也许这种咸可以层层晕开而最终转化为同样浓郁的鲜香,但个中的煎熬还是让我在奶酪入口后不久便早早地捧起了水杯,旋即将舌尖的滋味荡涤了个干净。其实后来打听了一番,巴黎人现在也不太喜欢这种滋味,好比是京城的豆汁儿,随着人口的迁移与混合,也在渐渐被当地人所慢慢排斥,喜欢吃的人也不过是少数了。不过,说句实话,就我而言,豆汁儿和蓝纹奶酪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黑暗料理。

游学就肯定得上课。下午便是一堂电子实验课。虽然原理和功能还是一样的,但是设备的按键设置却是有很大不同的,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一下。这里的教学在具体原理上也会比学院的更为详细深入一些。但是上课不是主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我们的巴黎伙伴(correspondant,e)。通过邮件和Facebook的前期联系,我们对对方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也基本上是比较陌生的状态。而这次的实验课便是实实在在的面对面沟通了。郭盈嘉是亚裔,祖上潮州人,因为躲避战乱而逐渐迁徙到了巴黎,所以外貌上面和中国人基本没什么不同。但毕竟已经有两三代人的融合,她的行为举止也已经基本法国化了。她个子不高,但很漂亮,性格也格外活泼,总是面带笑容,也总是可以成为聊天圈子的一个核心。我们之前线上聊天的时候都互相说了一句“理科方面,我很菜的( Je suis nul,le )”,结果发现她其实很大佬。面对陌生的仪器,我只能提供一些思路,但具体的操作基本都是她光速实现的。她什么都非常快,语速快,脑子灵活,做事也很麻利。这一点也让实验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什么拖泥带水地无用交流,虽然仪器什么的有些不习惯,但确实比我之前的实验课上得都舒服些。虽然实验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成,但相比而言已经做得算很快了。

之后还有一个晚会,在这之间的一个小时,我跟着其他人去附近走了一走,然后我就不知不觉地在二手书摊丢了我的手机。这也使我的伙伴们之后在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有了一个有辨识度的标签:“这就是在巴黎丢了手机的那个人”。但其实在手机丢失后,我也没有太大落差,只是四处找了找没找着,就两手一摊,垂了口气,暂停了寻找,示意不要因为我而扫了大家宵征的兴致。一行人沿着塞纳河继续走,看见了一个扬剑砍蛇的雕像,肃穆庄严,然而并不知道其意所指。而街对面不远便是巴黎圣母院了。

圣母院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只是零星的几座雕塑拥立着一方哥特式的教堂,却不能说是特别大。教堂是免费开放的,中央是祈祷区,教甫正领着信徒颂圣歌、做礼赞。右手边还要两个告解室,有两个神甫在恭候着来访信徒的自白。四围则已经变成了展厅,陈列着各个国家的基督教文化。左手边还有一个宣传中国基督教文化的小室,里面供有一位封了圣的中国基督徒,据说好像是义和团时候殉教的。小室附近我们还偶遇了一位里昂的教甫,他是专门向华人宣传基督教的,中文非常地流利,给了我一张红底黑字、用中文写着“愛”的基督教义传单。我也向他简短地介绍了景教(汉代中原基督教)的故事。很奇怪,我明明知道他会说汉语,还一直用的是法语和他交谈,我和郭盈嘉也是这样。这不是对于汉语流行度的不自信,而更是对于法国人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文化尊重吧。

我不信仰任何宗教,但我也尊重各种宗教,也同样渴望去各个教堂去走一走。漫步于耶稣像、十字架和宗教故事间,我的内心或多或少会有些震撼。同行的同学说:“我是未受洗的基督徒,但我不会跪在十字架前。”但我可能会有想跪一下的念头吧,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使我屈膝的不是宗教的什么教化,而是眼前雕塑和油画这些艺术品所散发出的不朽魅力。我俯身于能工巧匠,不折腰于牛鬼蛇神。

晚会很欧式,和之前在学院办的大不相同。更确切地说,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茶话会。双方负责人简短的致辞后,路易大帝高中的两个学生便分别用小提琴和竖琴合奏了一曲。之后,便是自由交谈、吃小点心的时候了。我把我准备好的折扇送给了郭盈嘉,她特别喜欢,然后就像所有学过汉语的法国人一样开始认字,也同样是认不全。但她认得繁体字,这一点倒让我有些惊讶,毕竟现代中国人也有很多不认识繁体字的了。但她说她学中文的时候,是两种字体都会教,而且她父母也是和台湾老师学习的汉语,故而认读繁体字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相比之下,国内对于繁体字这一块的重视却可能不如法国的汉语教育做得好了。但也不是不能解释的,国内的基础教育重在普及,故而自然以方便使用的简体字为主。而法国选修中文的学生则更是重在兴趣研究,当然是越全面越好,故而会同时普及繁体字的教学。且法国华裔也多是东南沿海地区经过几代人迁徙而来,故而习惯的还是繁体字体系。这样一来,两种书写方法同时教便不足为奇了。

郭盈嘉兴奋地拿着扇子去和其他同学炫耀了,落单的我只能也跟着其他同学去见见他们的伙伴。其实路易大帝高中的学生可供选修的二外很多,中文、西班牙语、德语都有不少人选,其中应该以德语的人最多。而我就可以用我会的为数不多的几句德语快速地拉进沟通的距离。而我也不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这样的对话,切近得快,结束得也快。更多的时间,我还是一个人端着盛满可乐的酒杯到处游走,听听大家的交流内容,练练我的法语听力,顺便和另一个马克桑斯( Maxence )打了个招呼。就这样游走倾杯,斟满踱步,晚会的灯火也在悄无声息间淡淡地褪去了。

夜也深了,晚会的小点心是自然填不饱肚子的,还得在巴黎的街头找点什么吃吃。先贤祠的路口上就有一家可丽饼店,想来也是法国特色的了。全法语的菜单,你看不懂的词汇一大半应该是是奶酪的名字,但看得懂也没有什么用,你不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模样的。我们于是去询问了邻座的法国食客,他们推荐了几款他们认为有特色的可丽饼,但每款都有奶酪。已经被蓝纹奶酪恫吓过的我自然是对两个字眼听而生畏了,但他们告诉我,所有有法国特色的都有奶酪,没有奶酪便失去了许多法式风情。还是尝试尝试吧,便还是点了一款有奶酪的。不多时,便端上来了。法餐里面说有鸡蛋的,一般都是在正中央有一枚溏心的煎蛋。把蛋液挑破,更好地与下面半融的奶酪相混合。饼皮是已然一面煎脆的了,而奶酪加热到了半融的状态,鸡蛋几乎是液体,再加一些爽脆多汁的沙拉叶,这样子一口下去,口感才是最为丰富的。而来法国吃饭,像这样的路边小餐馆是一定不能错过的。因为只有在这些不知名的小餐馆里,你才能真真正正品尝到法餐最为大众的味道。这里的服务员才是是真正的garçon,比一本正经的serveur多了一些说笑,多了一些活力。小馆里人也不多,老板和雇员也多半是亲戚朋友,会不加遮掩地互相打趣。食客也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吃着手头食物,唠着家长里短。小馆里吃得不仅是食物,更多地是一份扎根于巴黎本土的生活气息。这也是国内西餐厅吃不到的感觉。

邻座的法国食客先走了,临行前问了一句如何。我们立马翘起大拇指连连说好,同时也对他们的推荐表示了感谢。他们也没再说什么,礼貌地道了声别,面对微笑地离开了。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把餐具按路易大帝高中食堂学到的摆放顺序排列整齐后,也离开了。

购物对于男生来说,完全是一个绝缘的概念,尤其还是在白天。故而,直觉告诉我,老佛爷( La Fayette )对于我来说是不会起什么化学反应的。什么牌子都不熟悉,什么化妆品都不了解,对这里唯一的印象就是有好多的中国人。也正因为这样,这里的营业员基本上都是一个法裔,一个华裔的。华裔的营业员总是被陆陆续续的中国旅客咨询着。而法裔营业员被成为了我们的绿色通道。法语夹杂着些许简单的英语和肢体语言,便足以应付基本的购物交流了。

六楼可能更加吸引我,那里是有一爿礼品店和一爿大书店。礼品店里的东西千奇百怪,很多都是铁塔造型的。有一个带球泵的塑料铁塔,问过之后才知道是一个别致的香水喷雾器。还有在包装盒上镶上一小颗施华洛世奇水钻,再配上一个金埃菲尔铁塔的香水。细节上面可能不是特别精致,但设计上面绝对是独具匠心的,很多礼品都使人有买椟还珠的冲动。而书店则别是一般趣味,一书架的拉鲁斯,中文版、英语版、德语版、西班牙语版、意大利语版,阿拉伯语版……应有尽有。还有很多法国本土的和他国译制的漫画和小说,不论你喜欢柯南也好,莫泊桑也好,村上春树也罢,在这里都能找到对应的法语版本。也会有一位阿姨等着你去咨询,她和所有的营业员一样,也会因为你一年半的法语水平而格外地热情。退税单的办理也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而这也是我们唯一向汉语“投降”的地方。再额外说一句,老佛爷是可以使用支付宝的,而且汇率一般都很低,然而我纵使知道这一点也没有手机。

如果说老佛爷是法国的人民商场的话,香榭丽舍大道就是法国的王府井。这一条有三个地铁站的大道因为它完美的译名而引人遐想,闻名遐迩的凯旋门也在它的一端。我们从地铁口出来时,凯旋门已经被换上了灰蒙蒙的背景,与它那鹅黄的大理石表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显得有几分不真实,好似是后期才放入的巨大背景墙一般。但你不能否认,这就是凯旋门不为我们熟知的一面。书本上面阳光明媚的凯旋门看多了,阴云密布的凯旋门也是难得的一种体会。阴森森的云层反而给凯旋门渲染出其应有的历史沧桑感,使得远处而来的风声仿佛还夹杂着几声马嘶、几声鼓响、几声炮鸣。景色没有美丑,而在我之有无。请闭上眼,把自己置身于凯旋门下,金戈铁马扑面而来,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宏大才会为你共鸣出相应的震撼。

广场上还有几个小姐姐再邀请游客填写些什么东西,不过看来确实有诈。老师也警告我们,在外国要提防和我们搭讪的陌生人,保险起见,最好不要和她们过多地交流,礼貌地摆一摆手走开就行了。我也是丢了手机的人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然也不敢去再冒这个风险。简单地合了几张影后,便散开在香街上自由行动了。说是自由行动,但时间并不充裕,得加快脚步才能勉强在另一端回合。不过,能在香街上走走,即使走得匆忙,却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深冬的香街自然找不到什么浪漫的落叶了,只有不期而至的一场愈来愈大的降雨。沥青路虽然犹有些坑坑洼洼,但毫无泥泞。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有人说法国马卡龙的龙头拉杜丽就在这其中,未走几步,果然就看见了它的身影。店内富丽堂皇,却通过几个银制的老茶壶和几幅圆圆的小天使,平添了一抹浓浓的文艺气息。店里的服务员衣着打扮和举手投足都宛如宾馆的傧相,和内部的结构搭配得相得益彰,后来才知道这家店是原来是由一家宾馆改成的。里面的展柜则更是光彩夺目。因为这家店的店主人原本都就是一个设计师,这里的每一个马卡龙也便如同珠宝一般,被放上最舒适的角度,被打上最闪耀的灯光,有了奢侈品的气息,但价格也一样染上了些许贵气。我是对马卡龙不感冒的,这又不是甜甜圈。还是去临近的麦当劳解决了午饭,再一路小跑跑到了集合点。一路上,每个插满法国国旗的文艺复兴式建筑都像爱丽舍宫,但我也不知道具体哪个是,或者一个都不是罢。

我对科技馆向来不是特别感兴趣,总觉得讲述的东西更多是一些比较浅显的知识,以培养对科学的兴趣为主,但实际的内容只是书本的皮毛。但是巴黎大皇宫一大波意想不到的骚操作却的确有些改变我的看法了。虽然内容还是简单的内容,但是其中加入了更多的互动和体验,他们会把知识以一种更加可视化的方式体现出来。讲述的知识并不难,无非是离心力、电磁感应和迈斯纳效应这三个基础的物理原理,但是展示的方法却很生动。

在理论力学馆,她会让我们在一个可以加速转动的圆盘上面设身处地地体验离心力的存在。在这个圆盘上面,我们要试着走到对面的位置上去。对于我们来说,通过数据在纸上计算大致偏角,确定正确路线不难。但实际操作起来,速度并不是特别好感知,而且平衡特别难以控制。我们还尝试在圆盘里抛球,这时候就考验你是不是一个好投手了。角度和初速度很重要,大概1/4圆盘的偏角加上平常的抛掷速度应该可以投掷到对面的人了。这也只是猜测,因为我打偏了,距目标向右偏离了两个人。不过这就很有趣了,因为这些知识点都是异常简单的,把它当作听课自然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但如果把它看作一个游戏,在玩耍中快速运用你所谙熟的知识,去在转动的圆盘里自如行走,或在其中向同学精准地投掷一枚充满“友爱”的网球炮弹,这才是这个展馆的乐趣所在。这里不是学习新知识的地方,这里是操练老知识的游乐场。

但是,下面的两个展区就没有这样身临其境的体验部分了,更多的是讲解和实验。这也不代表会很无聊,因为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骚操作出现。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直接把一条铁链放进强磁场中,让铁链的形态直观地展示磁感线的形状。当然还有放大版的小磁针阵和摄像头下的完全抗磁现象。这些操作,先前并不是没见过,但是没有见过如此放大版的现象,这种操作带来的加强的视觉冲击,反而把寻常的实验做出了一种震撼的感觉。讲解员也很和蔼,这位老先生还保持着年轻人一般的活力,打趣的交流配合上丰富的肢体,也使有些枯燥的基础理论讲解盎然生趣。但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有些累的,毕竟虽然我们可以通过实验知道他所想讲述的理论原理,但毕竟法语专业词汇量的匮乏还是让我们听得比较吃力。不过也就当是陪巴黎小伙伴们看展啦,毕竟他们听得相当地开心。

不过,让我们开心的事情不久也将随之而来,我们和伙伴自由玩耍的周末就从这天晚上开始了。

巴黎有20个区,像蜗牛壳一样螺旋分布,每个区都有自己的标签。而13区则被一条街分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个部分便是它现在最为显著的标签——唐人街。郭盈嘉就住在这里了。去她家的路程并不短,而这一段地铁上的时光便是真真正正可以两个人慢慢聊天的时候了。话题什么的还主要是谈论她与汉语的故事,但我也记不清具体是什么了,反正聊得挺开心的,总觉得平时极慢的地铁这时却开得有些快。而法国的地铁很神奇,下车时需要乘客自己按按钮,车门才会打开,这一点也是她教给我的。

唐人街也总有一些神奇的地方,所有的店名基本上都是大白话的水词,毫无美感可言。展示出来的中国菜样品照片也都是奇奇怪怪的模样,如果不配上菜名,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些菜。而这里的店牌也免不了用中文书写,但只要是牌匾都是繁体字,只有用LED灯拼接出的店名才是简体字书写的,我觉得可能是因为简体字会更省电吧。这也解释了郭盈嘉为什么也同时会认读繁体字。这里的信息还是与中国有一定延迟的,麦当劳还没改成金拱门,可能以后很久也不太会改吧。

她家住得很高,但电梯很快就能上去。她家人都很和善,也都面带着和蔼的微笑。她和她母亲见面行的是贴面礼(bisous),而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意思,便立马和他们恭恭敬敬地作上了一揖,以表问候。不过到后来也终究是逃不过的。

我暂住的房间原来应该可以算成是一种改良版的“上下铺”结构,不过这个“上铺”更像是一个简易的阁楼。我在那个“下铺”的沙发床上休憩,而郭盈嘉和她妹妹就睡在“上铺”的那个阁楼里。安放好行李后,我把准备给她家人的礼物再一一送出,再接着送她妹妹扇子的契机强行再找了一个话题,介绍了一下什么是拿扇子时常说的“文胸武肚僧道领,书口役袖媒搧肩”。这一个话题找得很“恰当”,她们逐渐僵化的笑容暗示了气氛的更加尴尬,然后这种尴尬便旋即直接“掐死”了本就“奄奄一息”的聊天。

然而这个聊天本来就不会长久,马上要来的节日晚宴催促着我和她需要尽快收拾好东西,然后就火速出发,去到另一个同学家里一起过节。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节日,后来在晚宴上问了他们才知道是圣蜡节(la Chandeleur)。按照习俗,今晚应该是圣诞节的最后一天,是吃可丽饼的日子。可丽饼对于法国人,可能就像北方人眼里的饺子,不关过的是什么节,都可以吃它来庆祝一下。黄灿灿的可丽饼被垒得高高地端上了桌,香气微氲,和学院狂欢节(Mardi Gras)的可丽饼感觉也差不多。酱也是巧克力酱,还有切碎的草莓粒,其实一切说到底也都差不多。但是餐桌的气氛很微妙,大部分时间还是法国同学一起聊,中国同学一起聊,有的也只是偶尔的一些短暂的互相交流。

有的同学说会感觉受到了一些种族歧视,但也不至于。试想在元宵节,你和同学好友欢聚一堂,其中有只有几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彼此都不熟悉,当然容易渐渐地冷落了他们。这一点是人之常情,与种族什么的都无关。没有熟悉的话题,没有聊天的习惯,时间当然会把你推向同学好友,这种看不见的隔阂也就慢慢地凝结起来。你们聊得越热火朝天,这个壁垒也就越厚实。我愿意把这种现象叫做“惯性隔离”,人都会更倾向于和熟悉的人打得火热,而只是因为语言差异的缘故,我们跟不上他们日常交流的语速,才感觉得更加深刻。我们也是如此,我们几个中国的同学在不能进入话题后,也渐渐地玩起了成语接龙,也砌起了我们这里的壁垒。不过,当晚会结束,郭父开车送郭盈嘉和我回去后,她爬上阁楼前那几句简短的对话,还是可以短暂地打破这一场时而脆弱时而坚固的冰层。她和我向来是这样,只有人少时才能有很好地沟通。可能是我不太会聊天罢。也更可能是我太紧张了,不像是在和一个朋友聊天,而像是在完成一次次阴影密布的口语练习。她虽然比我年纪小,但我只有一说法语,眼前的任何人都不由自主地切换成了严肃的考官,严肃到我没有办法用正常的思维模式去聊天,脑子里面便充斥满了各种掌故和长逻辑的翻译工作,期期艾艾,如鲠塞咽。

郭盈嘉已经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周末的计划了,但她的语速使听力本就羸弱的我没有一次真正听懂过。但再怎么说,周末还是来了,我跟着她走就对了。我觉得既然是体验巴黎的人文风情,去哪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融入她们的生活方式和增进与她之间的沟通交流。地铁是我这个周末最喜欢的场所,因为只要在地铁上,我就可以和她聊起来,虽然话题依旧尴尬,但是双方的互动怎么说也算开展了起来。我们聊起了古典诗词,她说她在课上也学过,还和我很努力地背全了一遍李太白的《静夜思》,我于是向她粗糙地介绍了一下“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中国文学体裁演变历程,也顺便给她念一句翻一句地安利了我最近特别喜欢的那首汉乐府《十五从军征》。她理解了这首诗的内涵,但却不喜欢这首诗歌悲凉的意境。我便准备和她翻译豪迈奔放的《将进酒》,但才翻了两句,便已经到了路易大帝高中,“诗歌交流会”也就此戛然而止了。

这一天是路易大帝高中的入学咨询会,部分高中学生会向从大巴黎区各地慕名而来咨询具体情况的家长学生们介绍高中日常的学校生活情况。他们沟通的语速太快,我只能听懂部分,但不能理解全部。我们的沟通加密就是如此,他们用法语快速交流,我们就跟不上;我们用汉语快速攀谈,他们也听不懂。这也不仅是语速的问题,也有俚语新词的障碍。但现在虽然有挺多华裔面孔的,但正正经经的中国人却只有我一个,无聊和孤寂也逼迫着我去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去。这种感觉有点像一个捧哏演员,但是一个有野心的捧哏,你的目标是反客为主,成为一个逗哏。然而事实证明,这基本上是不切实际的。

当然,出了教室里的咨询会,他们还有日常物理口试的展示。他们的口试由三位学生同时进行,分成两部分,每个人每一部分是一道不同的题。第一部分的题目是非常基础的题型,基本上是课本上的一些推论引理的证明,而第二部分则是一道从课本例题演化而来的新题。我们由于后面的玩耍安排只看了第一题便离开。题目都是非常简单的,对于中国学生应该都是熟能生巧的一碟小菜,而光学和力学里那些命名的翻译对于我们才是难点所在。上面的哥们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直接算错了渐近线的斜率,但老师没有提出异议,可能是为了展示效果罢,抑或是由于法式教育可能会更偏重于方法而不看重结果,我不得而知。

我们俩从高中出来,在蓬皮杜中心(Centre Georges Pompidou)外和其他人回合。蓬皮杜中心便是巴黎的798,脚手架和隧道密布的外观造型就已经可以反映这个集现代艺术精华于一堂的博物馆的气质了。而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没来得及进去仔细看看,只是简单地和门外的金手指合了个影。我对现代艺术也毫无鉴赏能力,当然也不以为憾。

我们在旁边的餐馆吃了顿丰盛的午饭。放心,法式小餐馆的菜单,没有一张样品图片。你即使能看懂所有的单词,也想象不出来这些菜具体的品相与味道,你只有两种应对措施:要么点一些闻名遐迩的菜肴,要么大胆去尝试一些闻所未闻的东西。我这次还是选择了前者。到并不是因为我不敢尝试新鲜事物,实在是因为鳕鱼薯条(Fish and chips)这道英伦名菜简直太有诱惑力了。每一位英语老师讲到这道菜的时候都会有一段诱人的描述,说是鳕鱼是多么的肥美鲜嫩,鱼油会自然地从劲脆的表皮渗出来,包裹住每一根金黄的大薯条。耳朵听出了老茧,但味蕾也萌生出了向往。这次终于踏上了欧罗巴的土地自然忍不住去满足一下内心那魂牵梦萦的渴望。但想象中的菜色总会比实际端上餐桌的成品更加鲜艳。炸的金黄鳕鱼只有巴掌大小,而且盘面很干净,纵使拿刀切时也没有一滴油渗出。这是健康低热版的鳕鱼薯条,虽然洁白细腻的鳕鱼肉配着那清新微甜的色拉酱味道也很美味,但终究不是我期待的鳕鱼薯条。冰茶的味道的确不错,只可惜我选的是普普通通的冰可乐。

猝不及防的微雨中,下午的行程又是从购物中心开始,我自然还是在香气四溢的世界里迷茫,面对面前的“十八般兵器”不知所措。原来口红的色号是如此的繁多,原来香水的味道是如此的不同,原来化妆的流程是如此的复杂,原来香水柜前的那修长的纸条是用来将香水稍喷其上以试闻味道的。不修边幅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但令我更想象不到的是居然还有的化妆品得去药店(pharmacie)买,而我也是在那里买到了别人让我代买的贝德玛牌卸妆水。我总觉得还需要再买些什么,但是在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里,我攥着信用卡,却依旧迷茫。

我可能还是对吃比较感兴趣罢,随后便是在协和广场旁克利翁酒店(Hôtel de Crillon)的下午茶时间了。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一下子就把“下午茶”在我脑海中固有的那种文艺高贵的气质真真实实地展现得淋漓尽致。里面的顾客好似都在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里,优雅地款动刀叉、轻抿茶饮,惬意地享受着悠闲的午后时光。但门口的队伍特别长,排到我们还需要一阵功夫,我们便先去杜乐丽花园和协和广场游览了一番。

杜乐丽花园和协和广场里面满是各种雕塑,多是凯撒大帝的,也有几尊汉尼拔的。法国的人文景点向来不喜欢铺设什么人为的道路,多是砂石或泥土砌成。这种自然的感觉在天晴的时候自然非常地舒适,但像这样的微雨便直接使得公园里的道路泥泞了起来。我们都在努力回忆着这里在法国历史上的意义,没人想的起来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毁于革命战火的皇家花园,而路易十六和他的皇后也就是在协和广场上被自己设计的断头台送上了黄泉。倒是应该在这里多下几场雨啊,这里的血腥虽然也早已随着滚滚黄沙掩埋在三尺之下,但犹散在泥土中的那股淡腥气味还仿佛依然在默默诉说着那段峥嵘岁月的炮火和恐怖。

下午茶喝得也很悠闲,一人一份糕点一壶茶,但欧洲所谓的糕点和茶和我们的定义还是有不小的区别。欧式的茶更偏向于香气的凝练,就像是一壶也可以被味蕾感知到的香水,香得很浓郁、很醇厚,却没有中式茶在浓郁散去后的那股醍醐灌顶的清新。而我的这壶茶还真的就像菜单上说的那样有浓郁的菠萝果香,味道但却没有菠萝的甜味,这也是不同。中国的花茶和果茶不会单单只追求气味的融合,也会同时将这些花瓣水果自身的酸甜调和到茶的淡雅中去,把味蕾真正看作是味蕾,而不是第二个“鼻腔”。糕点也不一样,欧式糕点多是果蓉和饼干的组合,软脆分明;而不是中式那种食材与面粉的调和,口感同一。这也许和东西方文化有关,但很有趣,在法国自己的文学体系里面也有一句很著名的话,“爱,不是一方看另一方,而是一起超同一方向看(Aimer, ce n'est pas regarder l'un l'autre, c'est regarder ensembledans la mêmedirection)”。

夜晚,我们和我们的巴黎小伙伴们终于坐上了协和广场的摩天轮。右望便是香榭丽舍,左看便是杜乐丽花园,而正前方,便是头顶一束白辉炫动巴黎夜空的埃菲尔铁塔。说来也巧,我们直到看见埃菲尔铁塔上面参差闪烁的灯光表演,我们才意识到我们恰巧遇上了每晚九点埃菲尔铁塔上的灯光秀。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啊,同样,这也是我唯一次和郭盈嘉单独合影的地方。对于一个丢了手机的人来说,可以有一张合影也应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吧。

摩天轮依旧旋转着,这是快乐凝聚到最为醇厚的地方。而当我们走下摩天轮,躺回床上,意犹未满的心情会不会使我们去抱怨着欢乐时光的匆匆飞逝,突然有那么一丝失落空虚涌上心头呢。摩天轮本身其实乐趣不大,令人如此激动的可能还是逐渐融洽起的那份友情。

郭盈嘉邀请她的同学一起回去玩,途中路过圣女贞德的立像。我最初也没有反应过来,她们提起英法百年战争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也顺势给她们讲述了一下贞德化兔越狱的传说,她们虽然没有听说过,但也不怎么感兴趣。郭盈嘉还是对游戏更感兴趣吧,但夜晚的游戏没玩多久也最终以油管(Youtube)听歌结束。其实我对流行歌曲也并不是特别熟悉,所以也不怎么融得进去。但当郭盈嘉特地地放了一首《杀人交响曲》(L'assasymphonie)然后兴奋地向好友介绍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歌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突然开心了一下。但异国他乡,又听到熟悉的曲调,让我的内心还是有了一些波动。当这首伴随了我度过了多少挑灯夜读夜晚的歌曲再次响起,不禁让我整晚沉浸在它那可以以愁浇愁的旋律里。“这一夜,辗转不已,癫狂已窥伺许久,我逃离了我自己(Cette nuit, intenable insomnie, la folie me guette, je suis ce queje fuis)”。

可能是有我这个客人的原因吧,郭家这几天的早餐都非常的丰盛。前一天是外酥内糯的大牛角面包和她母亲早起鲜榨的橙汁。而这一天则是带我领略了一下法式面包的纷繁花式,几乎已经补齐了我的对法式面包认知的空缺,以至于我之后去面包店买帕尼尼(Panini)的时候,大抵也只有水果酥(crumble)没有尝试过了。她母亲总是和和蔼地邀请我品尝餐盘里的各种面包,并认真地和我说:“要好好吃哦(Il faut bien manger)”。她也和所有热爱烘焙的现代女性一样,会用周末空闲的时光尝试做一些甜品蛋糕什么的。她也拿出她刚刚试验成功的草莓味马卡龙给我品尝,虽然外形上仍像风化的奇石,在表面绽放出奇妙的“冰裂纹”,但味道已经和市面上的马卡龙分毫无差了。她和几乎所有的父母一样,看到儿女和他们的朋友们在享用他们美食时由衷流露的微笑满足,内心也会感到一份欣慰的喜悦。

然而这一天旅行的画风却与这份早餐淡淡的温馨氛围不一样,它给我的喜悦感是那么的强烈,令人兴奋到九霄云外,可谓是一条令人满足到流泪的路线。以前听说一个故事,说曾经有一家人刚刚达到巴黎开始他们的旅程,第一次来巴黎的男主人就一个人在巴黎的街头东奔西走,像是这儿的熟客,还在很多景点前留下了激动的泪水。女主人不解,就去问导游,导游反而反问她一句:“你老公是不是玩过刺客信条?”这虽然是一个笑话。但是当你真正沿着回旋的楼梯登上蒙马特高地(Monmartre)上的圣心大教堂(Coeur-Sacré),眼前那一座座塔楼、一尊尊兽首,都触发起当年一时奔涌的热血,有一种“信仰之跃”的冲动,可下面实在是没有草甸。这里,每一眼初逢的阳光都让我熟悉到流泪,每一步涉足的石板都让我踏实到欣喜,每一抚触手的古墙都让我感动到满足。这里俯瞰到的巴黎全景是游戏后反复梦见的场面,这里仰观到的万里晴天是游戏里无比向往的画卷。虽然只是沿着回旋的石阶拾级而上,从小窗里或在最高层的平台上眺望巴黎不那么清晰的全景,但有热血回忆的陪伴,每一级攀登的辛苦都显得那么地得偿所值。

但教堂在这些塔楼的下方,门口的大台阶上会有一个满身涂满白漆的教甫,满脸堆笑地迎接着信徒游客们,就像王府井随处可见的铜人们。但这里和圣母院相比,更是一个纯粹的教堂,因为里面的除了点烛的场所,就是礼赞的地方。其实宗教是相类似的,中国人更熟悉佛教,讲究香火诵经,这其实和基督教的点烛礼赞差不多。我们也有幸看到了教甫向信徒赐圣餐的场面,就是教甫指头一点食物,却能够使得信徒们心里感受到祥和和满足,这其实和我们佩戴一个大师开光器物的意义差不多,是来自内心的一种福祉。

蒙马特高地还有一堵很浪漫的墙,叫“爱墙(Mur de 'Je t'aime')”,上面用311种字体和280种语言写满了同一句话“我爱你”。在墙的最左侧可以找到竖排的3个中文字,但其中的“爱”字是繁体。但由于各自二外的缘故,我们也同样想找到德语(Ich liebe dich)、法语(Je t'aime)与西班牙语(Te amo)的痕迹。在墙的上方还有一幅美女像,身穿深蓝色吊带裙,斜倚一张小桌上,旁边几行小字写道:“保持理智,切勿强求(soyons raisonnable, exigeons l'impossible)”,这就是爱墙的鼻祖。当然啦,我们一直说这里的表达方式不全,没有“我贼啦稀罕你”“我钟意你”这样的方言,不过我们自然也没法再填上去这些体现汉语博大精深的地方表达了。不过,这么浪漫的操作也只有在法兰西才会出现,而我们的小伙伴们也同样懂得朋友之间的浪漫,我们每一组都一起共享一块美味的华夫饼,一人一半,在山路上欢快地行走着。清风徐来,在街头艺术家的歌声与色彩中,当年的红磨坊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苹果味的微风和玫瑰色的阳光。

十一

午饭还是在外面解决,这次尝试的是意大利面。意大利面据我所知大抵分四种样式:圆面、宽面、锯齿面和通心粉,我这次吃得则是宽面。宽面一般都是以奶油为主,但我这份意大利面的奶油很不一样,它在熬制中加入了五花肉提炼出的猪油,所以吃起来会特别地香。但这一种面就与中式片川很相仿了,突然就有点太不像欧罗巴菜式了。也许吧,这是东西方餐饮文化的一种冥冥中的巧合吧。但是我们是不敢尝试勃艮第火锅(fondue)了。我们刚刚提出这个“危险”想法的时候,巴黎小伙伴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那种目光里还有一些恐惧,还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问出了一句“你疯了吧(Est-ce que t'es fou ?)”,这般表现也让我们马上打消了这个冒险的念头,去试一试看上去柔和一些的菜品。

午饭后,我们就要和我们的小伙伴们暂时分别了。已经疯狂了一天半,她们也需要腾出

一个下午的时间为即将到来的课程和考试努力复习了。我们找到了我们学院的莫玉兔同学,回巴黎过寒假的她特地抽空陪我们去凡尔赛宫游玩。我们就这样乘轻轨沿着塞纳河驶出了巴黎市区,奔向了赫赫有名的凡尔赛宫。也巧,这是本月的第一个周末,法国很多景点都免费,包括凡尔赛宫,这是法兰西一种文体娱乐上的福利。

我追过法剧《凡尔赛宫》,对凡尔赛宫还是非常向往的。里面各种宛如天堂的画面和扣人心弦的阴谋故事让我对这座路易十四口中那“艺术不朽的灵魂”憧憬不已。我也想像法比安一样,在凡尔赛宫里面如黑色幽灵一般穿行,洞察算有世人笑容背后隐藏着的阴谋。但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这也只是一种臆想,但凡尔赛宫的美是实实在在的。它美得像它花园湖里的那只壮硕的天鹅,一身洁白的羽毛,被午后的暖阳打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任凭鸽阵如何飞腾降落,它只高昂着修长的脖颈,随着碧波慢慢游荡,是那么的高贵而惬意。也美得像湖边长椅上互相依靠的那对老夫妇,忘却了生老病死这些俗世的烦恼,达到一种精神层面上的安宁与永恒。还像环湖慢跑的少年,还像夕阳下的果树林,也像塑满金龟的那方流光溢彩的喷泉池。而都说凡尔赛宫是太阳王的休闲寝宫,那阿波罗的车架也自当在这般繁华里停歇。细心的匠人们在湖中央用鎏金的青铜雕出太阳神的马车,正缓缓地向湖中驶去。

她们都说,圣心大教堂是洛可可式的,而凡尔赛宫不过是巴洛特式的,但我却觉得凡尔赛宫比圣心大教堂要更加洛可可一些。虽然屋舍还是一样的对称,雕塑还是一样的鎏金,但凡尔赛宫的那份贵气绝不是雍容华贵,也不是浓妆艳抹,是一种恬淡的典雅,是一种气质上的高贵。如果说圣心大教堂是一位衣着艳丽的吉普赛女郎的话,那凡尔赛宫更像是一位静若处子而举动大方的贵妇人,而这位贵妇人却又毫无宫廷那繁文缛节的约束,是那么的天真无邪,那么的悠闲自如。

十二

垂暮,郭盈嘉已经从图书馆回到了家,我也在她家楼下和她回合了,但时间并不充裕。我们在进行密室逃脱前,还需要先解决一下晚饭问题。这是家庭聚餐最全的一次,我在最后一晚终于享受到了和她家所有人共进晚餐的机会,但时间的急迫使我们无法合影留念。晚餐是一大块鸡蛋火腿烹制成的馅饼(tarte),软滑甜糯,还有淡淡的奶香。我其实吃完就已经很饱了,但他们说,这只是一道头菜而已。但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我们没法继续一起享用主餐了。郭盈嘉立马带着我火速前往碰头地点。

我从来没有玩过密室逃脱,想不到在巴黎体验了我的第一次。可能不大适合这类的游戏吧,即使还剩几分钟,却也一点也紧张不起来,满脑子还是不停在思考回到她家后的那道点心会是什么。我在这个尖叫、急躁和惊悚的密室里,却异常地冷静,冷静地我自己都有些害怕我的冷静。游戏就是这样,如果你把游戏只看作一个游戏,只想了解具体的流程,而不在乎最终的输赢的话,没有任何的渲染可以动摇到你的情绪。最后几秒钟,我向摄像头耸了耸肩,拱了拱手,吐了吐舌头,以一个微妙的微笑迎接最后的失败。但工作人员特别贴心,她告诉了我们最后的通关流程,也给我们合了影。虽然不觉得密室逃脱有多有趣,但是多了解到一种新鲜事物还是令我非常地满足。

郭盈嘉还是有些小沮丧的,我也开解了她一路。她可能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尤其是对游戏和生活,她努力想把每件事情都做好,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是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故而在她的脸上,只是带了几分遗憾,却没有太久的失落。外联部的打拼已经使我对成败已经很佛系了,所以看见她的沮丧,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点想笑。其一是有多了一些沟通交流的契机,其二是终于可以揭开那道点心的“庐山真面目”了。

她取出了一个貌似饼铛的东西,一圈是一个一个可以加热的带柄小金属格,是用来加热奶酪用的。这个奶酪可不是蓝纹奶酪,只有一个淡淡的奶香和一种弹弹的口感。把融化好的奶酪淋在拇指大小的小土豆上,在铺上一片培根,就可以享用了。味道不是特别浓,只是淡淡的土豆味混着柔和的奶香和肉香在口腔中氤氲,但是那种暖融融的温度在这样一个料峭的晚冬还是可以贴服你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感到一股久违的温暖。当然,我们俩也在餐桌上聊了很多,但毕竟是周末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总觉得聊得还不够多。我也因此觉得这一顿“夜宵”可能算是我在巴黎吃的最怀念的一顿饭了。

她去继续准备她的英语口语了,她母亲也在临走前把精心挑选的巧克力礼盒送给了我。夜渐渐深了,她还没有停止学习,我便先关了灯,躺在床上,也没有合眼,静静地望着阁楼的底板,等待着修普诺斯的召唤。

十三

卢浮宫是巴黎的地标,法兰西乃至欧罗巴数千年的历史都凝练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里,但是我们真的看得懂吗?还是只是找着那几个耳熟能详的作品,隔着半展馆给显得只有巴掌大小的《蒙娜丽莎》来个远远的“特写”,奔波多个展馆只为得偿所愿地寻找到断臂维也纳的身影,或者在最后一刻钟的时间里飞速奔向法国绘画观来看一眼《拿破仑加冕礼》并和其他似曾相识的名画合个影。参观的时间本就不充裕,但纵使在这座艺术殿堂里从容地闲庭信步几天几夜,我们又能对几根线条几抹色彩生发出真真正正的共鸣呢?我们看懂的一切可能在“苏州之光”贝聿铭设计的水晶金字塔那里就已经煞尾了。

这里的油画和雕塑几乎都与宗教神话脱不开关系,但我们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尤其是有《蒙娜丽莎》的意大利绘画馆,其他画作我们唯一看得懂的只有两幅大卫王的故事。这故事听起来其实很像“温酒斩华雄”。大卫王原先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羊倌,而歌提雅则是敌军中的巨人,阵前近战无人能敌。但大卫王却用投石直接击倒了歌提雅,在歌提雅再能爬起之前割下了他的头颅。但后期医学研究表明,在营养普遍不良的古代,歌提雅的高大可能是因为肢端肥大症,而这种病症也也意味着视力不良、行动迟缓等一系列并发症,故而他虽然力大无穷,但大卫王的投石也只能让他无可奈何。我之所以熟悉这个故事,也是因为我个子一般,喜欢经常用这个梗来隐晦地回击那些高个子同学的嘲讽。

地下一层的古希腊雕塑馆里有断臂维纳斯,里面也只有维纳斯、雅典娜和赫尔墨斯的各种塑像。有女同学看见雅典娜兴奋地说她是雅典娜的化身,但我劝她慎言,倒不是因为亵渎神灵,而是因为雅典娜也有一些民间逸事,有过不愉快的过去。具体是什么,稍稍研究过希腊神话的人都可能有所耳闻,但我这里也不方便多言。

我喜欢的是它旁边的罗马雕塑馆,那里的塑像多是实实在在的历史人物。无论是被母狼哺育长大的罗慕路斯(Romulus)二兄弟,还是历代帝王的丰姿,都透露出一种大丈夫的血性。希腊对他们尊崇的神灵更多还是膜拜和虔诚,而罗马对于他们崇拜的先贤却是见贤思齐和砥砺前行,这不是那种顶礼膜拜的偶像崇拜,更是一种入世有为的榜样崇拜。

意大利绘画馆旁那不大的法国绘画馆是我最后去的展馆,也是我最喜欢的展馆。雅克·路易·大卫的作品确确实实占据了半壁江山。这位画风细腻严谨的新古典主义旗手留下了太多历史题材的画作,每幅都让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不是每幅都讲得出名字。在他的画笔下,荷拉斯三兄弟正在为了罗马城的归属一同伸出右手向父亲手中的宝剑宣誓,温泉关的斯巴达三百勇士正在为了古希腊的存亡视死如归地同仇敌忾,萨宾妇女们正在为了自己的亲人和丈夫之间的和平用自己柔弱的双臂分开双方的刺刀和盾牌,布鲁斯特正在为了罗马法的公正性大义凛然地处决了自己那两个阴谋复辟的儿子,加冕礼上的拿破仑正在为了彰显法兰西帝国的强盛推开教皇给自己的皇后加冕……那栩栩如生的细腻笔触仿佛一个柔光双摄的镜头在历史最有张力的时刻抓拍下一幅幅情感浓烈的画面。无畏、刚毅、纠结、正直、高傲……无限的潜台词就在这些异常冷静的描绘中不经意喷涌而出,这就是大卫画笔的力量。

而卢浮宫虽大,却没有多少中国的痕迹,但只是唐人街酒店旁嵌在墙里的那一块大理石碑,却在不起眼的角落诉说着周恩来总理等一批志士仁人的那段法国求学岁月。要知道虽然现在英美澳是中国学生留学的主要去处,但民国时期的法国可是莘莘学子们首选的去处,周总理和邓爷爷都曾在法国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相传街口的那家咖啡馆就是两位时代伟人青葱岁月探讨时事的地方。如今,咖啡馆早已没有了当年挥斥方遒的热血青年,周总理的故居也早已被一位崇拜他的华裔商人盘下,改作了一家高档旅店。唯有那一块不大的方碑还在默默等待着一位位怀抱共产主义伟大理想的先进分子去瞻仰,去更加坚定自己为民族福祉奋斗终生的崇高信仰。

十四

郭盈嘉在前一天晚上刚刚向我极力推荐过越南河粉(pho),我们这天中午便去吃了Pho14。唐人街上的河粉店其实特别多,稍走几步就有两三家。老牌的河粉店很好认,是以pho加数字命名的,据说最正宗就是pho13和我们吃的这家pho14了。如果是第一次吃,就直接点第一款特制招牌的那份吧,因为这份其实是下面列出所有牛肉制品的大什锦。牛丸很弹韧,牛肉很鲜嫩,它们把自身的那股香气沁入了高汤中,再由凝练的高汤渗透进滑爽的河粉中。旁边还有生菜和黄豆芽,可以放入还冒着热气的肉汤里烫熟,也可以生吃,会有一种芳草的清香细细安抚你大快朵颐后有些紧张的口腔。不过,吃这种亚式的美食,如果你有忌口的话,一定要先查清楚诸如香菜(coriandre)这类佐料的法语名,不然就会大费口舌。

当然,我们是来游学的,课也不可能只有一节实验课。这天下午我们便迎来了路易大帝高中的数学分析习题课。这是我们上的第二节课,也是和我们巴黎伙伴们的最后一节课。课上,我们提出了一个解题方案,但其中的一个引理被老师用几何的模型驳倒了。很巧,他对我们提起,这个问题三年前我们学院的助教小哥艾克多(Hector)也问过他。这可能也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吧。数学是理性的哲学,它研究的也是人内心深处的疑虑与批判,而它的美感就在微小模型把一切看似详备的猜想推倒到灰飞烟灭的那一刹那,那一刻的失落,反而会给所有冥思苦想的人一种踏实的解脱感。它像是两个人毫无一点硝烟的攻防战,符号和字母是枪弹,论证和反例是炮火。虽然对错对我们的游学之旅毫无影响,但出于一个理科生的操守,谁都不会轻易地信服谁,依然会用毕生解数去互相挑战。而在所有细节最终被彻底辩论清楚的一刹那,双方却也都会开心地握手言和,一起拥护最后的真理。这便是数学,或者可以推广到所有理科科目罢。虽然看似枯燥,却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热血澎湃的美感。

这一点在第二天的巴黎中央理工之旅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而这里的理科之美,不在是二人博弈的精彩,而是一场场矢志不渝的攻坚战。我们受老师要求去采访特定要求的学生教师和路人,在这些采访里,我们也慢慢总结出一些法方工程师培养的特点。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要自己去找寻实习(stage)的单位,要完成规定课题(projet)的研究,还要用英语参加课题的答辩,甚至他们的体育生活也和我们大致相同。但不一样的是,在他们的意识中,一个团队不需要一个特定的领袖(dirigé),他们更重视的是组员之间平等的探讨协作。这一点和我的实践经验不相同,大概是这里的课题研究更能找到志同道合而能力相当的队友罢。领袖往往不是他想成为领袖而成为的,往往是团队到了需要有一个人一锤定音的时候,需要他去打破沉默,来担负起大家都不愿承担的责任。但是如果你习惯了去做一个领袖的时候,这个人才济济的团队不再需要一个领袖的时候,你又如何去放平心态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队员。这是一个千古难题,即使是拿破仑也会因此而渐渐走向失败。还有几年的时光让我们去琢磨、去尝试,这是一个迫在眉睫的课题,能力和资质永远不可能独自引导成功。

这里还有一个文艺活动的中心,学校鼓励大家在这里进行多语种的交流,多进行一些文艺活动,这一个设计也让我非常向往。大概在我们的心中,理科那份静谧安详的淡雅也总是需要文科那汹涌澎湃的热血去灌溉的罢。里面还有一座小剧场,坐在台上默默地念了一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便离开了。很奇怪,我对文学有一种天生的喜好,我一直情不自禁地去压抑它,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憧憬。我从不能坚持读完一本书,却总是能被几句精美的句子吊起胃口。我也写不出、念不成、演不出那些感情饱满的语句,笔下与口中只有一些冷冷淡淡的语句。

十五

一群北京的学生在等了一冬天的雪之后,再也忍不住了,从中央理工的门口开始,将愈演愈烈的雪仗一直打到宾馆门口。我却在那个时候开始迷上了堆雪人,在中央理工的校牌是堆了一个,在车站的座位上也堆了一个。雪仗之后肯定还会有一仗,雪人之后肯定也还会有一尊,不过这晚二十三欧的中档法餐在这次旅程中就仅此一次了。

法餐也分档次,有一百多欧的豪华晚宴,也有十五欧的普通家常菜,但明显你会发现十五欧的小餐馆会更加门庭若市。我们在酒店旁的一家小餐馆正正经经地享用了一次法餐的滋味。当然啦,这个价位的法餐还是最为基础的样式,只有三道菜,每道菜都有五六种选择。插一句嘴,这里如果只想要免费的冰水,请说要“长颈瓶(carafe)”,不然服务员会很自然地和你上一小瓶价格不菲的矿泉水。

我们一桌人商量了一下,每个人点了不一样的食物,可以互相分享,这样就可以基本尝遍这家餐馆的菜品,我们也早已在其他餐馆习惯去运用这个这个方法。蜗牛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只是更加软嫩的田螺,如果烹饪不当,还容易偏咸。我的头菜是腌生牛肉,虽然优雅地淋上了柠檬汁,用刀叉慢慢地切开,故作镇定地细细咀嚼,但我实在是不太吃得惯。反而是作为主菜的那盘蒜汁羊排,要了半熟(saignant),却特别的美味。羊排肉质鲜嫩,而蒜香正好把羊肉的腥膻味抵消掉了,自己的味道也淡得不起眼,只留下那浓郁的肉香在唇齿间慢慢散开,淡去后只有纯粹的满足。羊排旁边还配有豌豆角和土豆泥,味道不错,分量也足。土豆泥是典型的西式,没有淋上任何的酱汁,但口感却更加细腻清香,发挥出土豆本来的香味与甜度。而邻座的火酒炖牛肉也很酥烂,是对餐间牙齿的一种按摩。最后的甜点是焦糖布丁,甜蜜蜜的鸡蛋布丁表面烤出了一层冰面状的酥脆焦糖,外脆内柔,外暖内凉,将截然相反的特点辩证统一到一致,在味蕾上碰撞住烟花般的美好。

这一般无形的烟火在第二日的早晨化为满天的飞雪散落银装素裹的法兰西大陆。先贤祠在白雪的装扮下肃穆出了一种柔和。这个每每路过的地方,这一天终于可以去一探究竟了,但由于初雪的缘故,先贤祠很晚才开放,以至于其他同学都以为先贤祠会整日闭馆而悻悻地回去了。我则又被堆雪人的乐趣迷住了,在先贤祠前的广场上旁若无人地塑造着我的雪人。附近游客路过的时候,也被我和我的雪人吸引过来了。有一位巴黎的阿姨还礼貌地请求给我和我的雪人留张影,还和善地和我聊了一会天。留影的路人其实也不少,随后还有好几个。堆得差不多了,先贤祠也开了们。傅科摆在一群法兰西圣贤的群像中,冷静地摇曳着这些伟人们的理性光辉。沿着回旋的楼梯下到地下的陵区,伏尔泰和卢梭的棺柩和塑像就在眼前。卢梭的棺椁上用金材砌了一种握玫瑰的手,仿佛正在邀请来访的游客接过这一枝理性之花。棺椁的侧面写着“这里长眠着自然与真理之人(Ici repose l'homme de la nature et la vérité)”,这也是对卢梭一身的客观评价了吧。我向这位人生的良师益友毕恭毕敬地鞠上了一躬,并默念了一句“人生来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中(L'homme est nélibre, mais partout dans le fer)”,便心潮澎湃地向前进发了。

前面的集体陵区安眠着雨果、左拉、居里夫妇等一系列法国先贤,陵室是可以自由进入拜谒的。你和伟人棺椁那种近在咫尺的感觉,既让你也热血喷涌,像一样建立一番丰功伟业;也同样扼腕叹息,想想人生苦短,即使这样的伟人也终究会带着遗憾长辞人间。陵室还有很多空置的位置,不知道之后会是谁,可以再进入这一个神圣殿堂。不过,我依稀可以感觉到,这里的灵魂将离我们越来越久远,这不是因为当代没有更多的大师,而是人们都更崇拜先贤的功绩,而渐渐忽视了身边那些逐渐凋零的伟大。

暗黄静谧的火炬隐隐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但却是那么的微弱,微弱到可以看见那些先贤若有若无的叹息。它似乎在告诫我买一支伏尔泰的羽毛笔再出先贤祠吧,我踌躇片刻在心里应允了。祠外的雪人竟然还没有被拆除,反倒是成为了先贤祠的新景观,引得许多新来的游客在它面前拍照留念,也确实很神奇啊。

十六

路易大帝高中的食堂没有第一次那么好吃了,但比中央理工的午饭好吃多了。人生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第一次接着新鲜劲会非常有趣,但新鲜劲过后的第二次却是最无趣的。下午的几何习题课也是这样,没有了巴黎伙伴的陪伴,没有了新奇题目的挑战性,便没有了之前的活力。但这节课也带我们领略了法式教育的特色,它不满足一种方法去解题,而是多种方式理解一道题目,这也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这就像把一块牛排切成平均的两部分,可以有很多下刀的方法,取决于你选择下刀的位置。但是午后的困意,还是让我感觉无趣。

晚上请郭盈嘉带我去旁听了一节她的物理口试,题目还是不难的,但我已经没有了清晰的思路,反被自己绕了很长一会儿。其实做不做出来对我来说毫不在意,毕竟我来的目的就是看一看口试(colle)真正的模样。顺便也再看看郭盈嘉,毕竟也只剩着一个夜晚了。

霓虹灯下,积雪把之前走过的道路重新加上了蓝调的滤镜,染上了回忆的色彩。这些道路我已经走过不少次了,白天走过,夜晚走过,晴天走过,雪天走过,但却没有走过这天的这条慢慢长路。大家都走得不慢,依然载歌载舞,欢笑满路,但我的心里却笑不出来,脚步也在挣扎着不让它听从内心变慢的呼喊。我是一个会为离别伤感的人,尤其是这一次,我没有了手机,一起的感受又是那样地深入,仿佛是已经在一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用奔涌的热血在巴黎的夜空写下了壮美的诗篇,如今却要告别着一方土壤,告别刚刚熟悉起来的好友,鼻尖确实有一些酸涩。随着刀叉下披萨的缩小,我僵硬的欢笑不能自已地渐渐褪去,直到路易大帝高中门口的最终分别,一切还是那样淡淡的,欢喜是淡淡的,忧愁是淡淡的。

最后的半日虽然看过了路易大帝高中那一小屋的仪器博物馆,领略过了高中墙上四张分别代表时日月季的日轨图的前世今生,喂过了铁塔广场上自由自在的鸽子,环游过了因为大雪而停止攀登的埃菲尔铁塔,但一切的景色只是那样一份冬日下的淡雅,淡雅得像嘴角的微笑,淡雅地像心头的离愁,虽然灿烂,却也有些寒冷。

巴黎午后的天空,闭眼再看了一眼挥洒过的星空,随着那渐渐习惯的耳鸣,半梦半醒地离开了这方已经播撒下情感种子的土壤,醒着是因为还像再看几眼巴黎的模样,梦了是因为不想直视自己那无法遏制的感伤。

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巴黎给我印象实在太多太多,虽然饶舌了很多,但我仍然无法用这些苍白的文字写尽我心中的那份回忆。那份回忆虽然已经渐渐地淡去,但如今回首,圣路易高中食堂那个普普通通的甜甜圈,老佛爷旁瞥见的法兰西皇家音乐学院,地铁隧道里转眼而过的涂鸦,塞纳河护栏上那蓬松的积雪,都依然历历在目。美好,既是卢浮宫的油画雕塑、凡尔赛宫的金碧辉煌、圣心大教堂的肃穆庄严,又是这些细小的精致。我其实也羡慕同时间去马赛的同学,他们虽然没有了富丽堂皇的景观和法国伙伴的相遇,却也没有离别时的伤感和心酸。

巴黎和这片土地上友好的人们啊,再见啦。郭盈嘉和其他小伙伴在四月份的北京还能再见,我期待着这次重逢,也忧虑着这次重逢后的难见。低头又看了一眼新发的成绩单,可能不会再见了,但我的内心依然渴望着再见。人有两件事可以感到欢乐,一是甜蜜的过往,一是美好的憧憬;但人也有两种极致的无奈与忧伤,一是回忆结束后的无助怀念,还有憧憬来到前的焦急等待,而我可能就在这两张忧愁的叠加中。我可能还融入了第三抹酸涩的情感,那是预料到重逢结束后长久离别的无奈。这像是一个幻如泡影的美梦,但我会把这一份梦醒后的忧愁变为奋进的动力,试着再实实在在地享受一下这个无比完美的梦。

相传,有一个少年梦见了一位美丽的少女,从此不断地去追寻,最终功成名就的他在牡丹亭前和她幸福地相遇。黄粱一梦后,我不甘逃避隐去,我愿意再砥砺前行,小心翼翼地走进这颗如同水晶般的泡影。